“愿你在冷铁卷刃前,得以窥见天光。” ——题记
我的母亲很平凡,如果某一刻她隐匿在人群里,我想我也未必能准确又快速地认出她。岁月在她的每一处地方都残忍而深刻地烙下了印子,在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上早已看不出当年的花容月貌,皱纹肆无忌惮地在脸上野蛮生长,不遗余力地蚕食着她本该年轻的岁月,手里的老茧涂抹了数十年的荒芜年岁,如瀑青丝变作鬓边霜。
小时候家里经济拮据,母亲的手却总是十分宽大的,仿佛能容纳下我所有的悲欢和稚嫩的任性。它为我扎过细细小小的精致的小辫子,为我缝过破了好几个洞的破旧衣服,给我生过火煮过饭炒过菜煮过面,也曾给过我几巴掌叫我好好读书改变这粗糙的、悲怆的生活。
母亲年轻的时候学过裁缝,小时候的我总爱穿新衣服,尤其是漂亮的小裙子。当我每每开口的时候,母亲总能做出特别令人惊艳的衣服,这让我在玩伴中显得特别有面子,充满了自豪感。
现在想来,只怪那时年幼无知懵懵懂懂,只知道闹着让母亲做衣服,却未曾真真切切地体察过母亲的手,一年不如一年有力;未曾明白左邻右舍口中母亲白皙细嫩的手为何全褪了当年的模样,未曾了解母亲的手是怎样被生活所仗势欺人地碾压和责罪;未曾看过当年三下五除二就能量好尺寸的母亲的手掌心是圈不开的老茧和伤疤,终日与柴火为伴,尖利的泥沙甚至想要趁虚而入地残忍地钻进那一道道的疤痕里,叫嚣着野蛮生长。
小小的我总以为母亲的手是万能的,做饭飘香十里,劈柴雷厉风行,缝衣巧夺天工。母亲的手还曾捧过书,给我讲现在看来老得掉牙的故事。她把她那个时代里的人和那个时代的事向我娓娓道来,讲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世界里他们是如何地谋生亦谋爱,讲述他们多年以来踽踽独行着依然敢和天地叫嚣的无畏模样,讲述《宜春晚报》今年比去年又少了多少期,讲述十几年前花几十块钱买来的老旧风扇在不知疲倦地哒哒响。她的手捧着对生命的期许和对生活的热爱,填满了她和她那个时代所有的悲涩和荣傲、艰辛和坚忍,在那些个不惧生活的鲜活里熠熠生辉,曾无比赤忱而炽烈地明媚了我童年。
然而“人生似水岂无涯,浮云吹作雪,世味煮成茶。”
可是现在,我明白了。我在慢慢长大,而她却在慢慢变老。我想努力串起她的嫩白的手是怎样变得粗糙,不忍直视的记忆,可是,我怎么也串不起来。在模糊的眼前我只能流淌下伤感岁月的眼泪。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叫着她“老妈”,叫着叫着她就真的老了。我短发变青丝,她青丝化霜鬓。
她从来没有说过爱我,但我明白,她的爱和别人家的不一样。她的爱是与众不同的,是刻入骨子里的那种深深的沉沉的热泪和鲜血。看着她年复一年慢慢低下去佝偻下去的背和身影,经岁月风吹雨打再也直不起来,我盼望着时光能慢些,再慢些……